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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生死豪賭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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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弦只覺得身體就如騰雲駕霧般在空中跳蕩不止,又是害怕又是暈眩,但一雙涼冰冰的大手箍在自己頸上,別說哭喊,連氣也幾乎透不出來。起初尚能聽到父親的呼喝聲,大概正與那吊靴鬼相鬥不休,待轉過幾個山坡後便什麽也聽不到了,只有呼呼風聲鼓蕩耳邊。

也不知過得多久,翻了好幾個山頭,日哭鬼終於放慢了腳步,松開手將小弦擲於地上。

小弦摔得眼冒金星,爬起身來,昏頭昏腦的轉身就跑,卻覺得腳下被什麽掛了一下,撲通一聲重重的摔倒在地上。覆又爬起,尚未站穩,又被絆倒。他這次學乖了,不再急於爬起來,只是雙手撐在地上,呆呆望著眼前一雙黑忽忽滿是泥垢的赤腳,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。

一個聲音冷冷地刺入耳中:“跑呀,看你還往哪裏跑?!”

小弦聽對方語氣不善,再想到剛才好像隱隱聽得馮破天叫了一聲“日哭鬼”,纏魂鬼叫了一聲“大哥”,心知必是落入敵人手中,耍起賴來:“我不跑了,反正總要摔跤。”

小弦話音未落,猛覺胯下一陣刺骨的疼痛傳來,原來卻是日哭鬼伸足踢在他環跳穴上。此穴乃是足上經脈大穴,小弦乍痛之下身不由已又是一躍而起,卻再度被絆倒,這次摔得甚重,幾乎連牙也磕落了。索性雙手一軟,全身放松趴在地上。

日哭鬼又踢了幾下,小弦強忍痛苦,卻說什麽也不再爬起來,只感覺到對方足上的勁道越來越大,忍不住放聲大叫:“你只會欺負小孩子,算什麽本事?”

“你說得不錯。”日哭鬼一本正經地道:“我就是喜歡欺負小孩子。”

小弦憤憤道:“為什麽?”

日哭鬼的嗓音越發幹啞:“因為小孩子愛哭。”

小弦奇道:“哭了於你又有什麽好處?”

日哭鬼嘿然冷笑:“小孩子若是一哭,全身肌肉就繃得緊了,咬起來便更有味道。”

小弦聽他語氣森寒,止不住打個哆嗦:“那又如何?你總不會想要吃了我吧?”

日哭鬼怪笑一聲:“我便是要吃了你,小娃娃的細皮嫩肉才正對我的胃口。”

小弦緩緩擡起頭來,見到長長的一張馬臉被亂發遮住了半邊,只有一雙眸子透著陰鷙的寒光死死盯著自己,心裏頭不由好一陣發毛,慌忙垂下頭不敢再看:“你不是像那沒錢買衣服的吊靴鬼一般窮吧,吃什麽不好偏偏要吃了我。”

日哭鬼道:“我最見不得可愛的小娃娃,今天碰到你如此聰明伶俐,若不吃了實在可惜。”他眼中寒意更甚,喉中格格作響,喃喃道:“我好像已有七八年沒有吃人了……”

小弦越聽越怕:“我可不聰明,你莫吃我……”又勉強笑笑:“你既然那麽久都沒有吃人,又何必因我而破戒?”

日哭鬼齜牙一笑:“正因為那麽久沒有吃人,所以才懷念得緊。你快快哭出來。老子好不容易有機會吃人,可不能浪費了好材料。”

原來這日哭鬼名叫做齊戰,數年前本是出沒於陜北一帶的一個大魔頭,性格乖張孤僻,喜噬幼童,為世人所恨。只是其武功太高,官府幾次集兵捕殺均奈何他不得,直至驚動了華山派掌門無語大師親自出手,這才銷聲匿跡了數年。

齊戰在陜北無法立足,便投奔川東擒天堡,借著龍判官的勢力以自保。而龍判官雖是一心擴張勢力,網羅各方人馬,但亦知齊戰作惡太多,為武林共憤,只是欲借助其一身不凡的武功,方才勉強收容。齊戰自知仇家眾多,也不敢太過招搖,便隱姓埋名,做了擒天六鬼中的老大日哭鬼,不再食人,而他對自己的來歷諱莫如深,便是吊靴鬼等人亦不清楚。

這一次日哭鬼奉命帶著吊靴鬼和纏魂鬼先潛入媚雲教中折斷“越風”寶刀,本欲趁著媚雲教的內亂一舉除去這個擒天堡的大敵,卻見馮破天一見刀折立時毫不停留地趕往營盤山來,只道是媚雲教另有援兵,所以一路跟蹤過來。因為不知清水鎮周圍的虛實,便先由纏魂鬼與吊靴鬼搦戰馮破天,日哭鬼則躲在一邊,伺機出手。

這些年日哭鬼只恐洩露了身份,惹得無語大師找來,一直老老實實地呆在擒天堡中,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氣。過了這麽久料想風聲已弱,此次行動中忽又見到小弦這般活潑可愛的孩子,再也按捺不住昔日噬童之念,終蠢蠢欲動。料想憑吊靴鬼和纏魂鬼二人足可打發馮破天與許漠洋,這才驀然發難擒下小弦,欲找個無人的地方一嘗新鮮的孩童之肉。

小弦眼見日哭鬼惡狠狠地盯著自己,眼中精光亂閃,就欲要撲上來一般,心頭大懼,顫聲道:“我捉魚捉小鳥給你吃可好,我還燒得一手好菜,若是你吃了我做的菜保證就再也不想吃人了。”他雖然偶爾鬧著玩似的做過幾次飯,卻哪會做什麽好菜,現在情急之下只好亂說一氣,總好過馬上被日哭鬼給吃了。

日哭鬼大嘴一張,露出幾顆尖利的牙齒,怪笑道:“我等不及了,現在就要吃了你。”

“慢著!”小弦雙手亂搖,大叫道:“可我還沒有哭呀,是你自己說未哭的人肉不好吃……”

“那好辦!”日哭鬼驀然深吸一口氣,囁唇嗚嗚而鳴,竟然放聲大哭起來。

小弦只見日哭鬼雙目發紅,淚水似決了堤般源源不絕地淌了出來,耳中忽就灌滿了淒慘的哭音,就似有無數冤鬼厲魂在周圍呼叫不休。初時尚被震得頭腦發昏,漸漸那聲音愈來愈低凝做一線,便如一條小蟲般徑直鉆到心裏去,擾得心神難寧……

小弦心中悲傷難禁,鼻尖一酸,幾乎忍不住要掉下淚來了。他深怕自己一哭便會被這怪人吃了,當下強收心神,咬緊牙關,一滴眼淚在眼中轉來轉去,就是不落下來。後來見日哭鬼哭得久了,漸已不再害怕,索性去想平日那些快樂的事情,對哭聲充耳不聞,反而平息下來……再見到日哭鬼天愁地慘的模樣,心中忽又覺得好笑了。

原來此乃日哭鬼的一種攝魂傳音之術,最能擾人心魄,與人對敵時往往能收奇效,他日哭鬼的名字亦由此而來。

不過他倒是第一次對小孩子用此絕招,以往抓到的小孩子往往見了他相貌便哭做一團,似小弦這般能和他說了這麽久的話已是絕無僅有了。他倒也不是非要惹得小弦痛哭不可,只是久未嘗到人肉,此刻抓到小弦如獲珍寶,舍不得一下子便吃了,便如貓捉到老鼠般要盡情玩弄一番,是以才極盡嚇唬,料想自己神功一發,這孩子定是嚇得屁滾尿流,癱做一團,任由自己擺布……

誰知日哭鬼哭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,卻見小弦一雙眼睛初時尚是一片朦朧,漸漸便清亮起來。日哭鬼強加功法,哭得更是淒慘無比,而小弦僅是充滿好奇地望著他,末了嘴角竟然隱隱還透出一絲笑意來。令日哭鬼不由又氣又驚。

他卻不知小弦身懷《天命寶典》的慧識,對世事萬物皆有一種不縈於懷的淡定,若論心志堅定怕是一般久經滄桑的老人亦有所不及。起初乍聽哭聲的時候有所觸動,不多時便已習慣,何況小弦心裏打定主意不哭,他這等懾魂之術更是全然無效了。

日哭鬼一口真氣終洩,收功止住哭聲,心中百思難解,不明所以,實想不透自己百試不爽的神功為何對這樣一個小孩子絲毫不起作用?呆呆望著小弦:“你為什麽不哭?”

小弦看日哭鬼問得一本正經,偏偏臉上還有未拭幹的淚痕,實是滑稽得很,明知不該卻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,隨即用手掩住口,低聲道:“你是成名的江湖好漢,說話可要算數,我不哭你便不能吃我。”

日哭鬼心頭大怒:“我就不信不能讓你這小孩子哭出來。”猶是不能釋疑,喃喃問道:“莫非你天生就不會哭麽?”

小弦眼珠一轉,連忙道:“要我哭也容易,以前我不聽話,爹爹打得狠,我就大哭了一場。你若是實在沒本事要我哭,就來打我幾下吧。”其實許漠洋對他疼愛有加,便是重話也難得說幾句。他人小鬼大,在此生死關頭,激將法也使了出來。

果然日哭鬼冷哼一聲:“我何用得著打你這樣一個小孩子,能讓你哭的方法至少有幾十種。”

小弦道:“對呀,你也可以掐我、擰我、咬我,反正你比我力氣大,武功又那麽高。”他偷眼看了一下日哭鬼的表情:“江湖上不都說‘為達目的、不擇手段’麽,我落到你手上也就認了,皺一下眉頭便不是我爹生的。”

日哭鬼越聽越氣,大聲道:“好,我就與你賭這一把,定讓你哭得心服口服!”

小弦趁機伸出掌來:“口說無憑,擊掌為定。你若有本事不碰我身子也讓我哭出來,我這一身細皮嫩肉便交給你了,清蒸油炸均悉聽尊便。”他天性隨遇而安,此刻見有了轉機,至少一時半會不會被人吃了,居然還有心情故意嘆一口氣:“想不到我也有機會做此生死豪賭!”

日哭鬼見小弦裝模作樣,差點笑出聲來,板著臉重重一拍小弦的小手:“我便帶你回擒天堡去,這一路上總有辦法讓你哭。若有能熬著不哭,便去做堡主的公子吧!”

小弦見狡計得逞,心頭大定。好奇道:“原來那吊靴鬼說將我送給什麽堡主是要我去做人家的兒子呀?這個堡主很厲害麽?做他兒子可有什麽好處?”

日哭鬼道:“堡主的公子幾年前死了,夫人連著給他生了三個女兒,最後又生了一個傻兒子,所以堡主一心要找個聰明的義子。你若能抵得住我的手段,便有足夠資格去做擒天堡的少主了。”

小弦見日哭鬼眼中兇光漸退,樂得與他胡扯:“那你還不好好巴結我,說不定以後便是你的頂頭上司了。”

“放屁!”日哭鬼臉現怒色,語氣卻已和緩了許多:“這一路你最好多給我燒幾味道好菜,不然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你?”

小弦察顏觀色,知道日哭鬼佯怒,倒也不似先前的懼怕了:“那我們先說好,就算你覺得我的廚藝實在了得,也不能讓我一輩子給你做飯,我還要去江湖上尋我的遠大前途呢……”

日哭鬼聽得小弦東拉西扯,大覺好笑,勉強迸出一句狠話:“我看你的前途就只能在我的肚子裏。”言罷終是忍俊不住,連忙轉過身去,怕讓小弦見到自己一張冷漠的臉上再也繃不住的笑容……

小弦見日哭鬼轉過身去,偷眼望望四周,卻是在一處不知名的山坳中,也不知道爹爹現在情況如何,縱然來尋自己恐怕也要大費一番周折。如今逃跑自是不智,但若是這幾日都要與這個怪人相處,最好還是先著力討得他的歡心,免得當真給他吃下肚去。想到這裏向日哭鬼問道:“這位大叔不知道怎麽稱呼?”

日哭鬼給這一聲甜絲絲的“大叔”叫得心中一軟,心道我的真名如何能透露給你。隨口道:“我便是擒天六鬼中的日哭鬼。”話一出口不免失笑,一般人聽到自己的名頭自然會大吃一驚,這個小娃娃卻如何能知道自己在江湖上的盛名。

“哇!”小弦十足誇張地大叫一聲:“原來你就是擒天六鬼中的日哭鬼。我常常聽人說起你的名頭,當真是那個……如雷貫耳。我早就想看看是什麽樣的英雄豪傑,想不到竟然對面不識,真是慚愧慚愧……”

日哭鬼轉過身來:“哦,他們如何說起我?”他還是第一次聽有人說他是英雄豪傑,雖是對小弦的話半信半疑,卻也不禁生起好奇,想聽聽別人是怎麽說起自己。

“這……”小弦平日就呆在偏僻的清水鎮,何曾會有人對他說起日哭鬼,只是信口開河的一番胡扯,誰料日哭鬼會刨根問底,一時語塞。

日哭鬼以前在陜北惡名昭著,到擒天堡後卻是有所收斂,對名聲極為看重。見小弦欲言又止,只道不是什麽好話,眼中兇光一閃:“他們怎麽說起我?不管好壞歹話,你都給我從實說來。”

小弦眼珠一轉:“我實說了你可別生氣,你們擒天六鬼的名聲可不怎麽樣。”

“江湖傳言大多是顛倒是非之語。”日哭鬼故作從容冷冷道,卻也有些底氣不足:“他們到底說些什麽?”

小弦道:“去年有一個人來找我爹爹煉刀,那人好像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什麽人物,用一把彎刀,左臉上還有一顆老大的黑痣……”他一面隨口瞎說,借著拖延時間,一面搜腸刮肚,要將今天零碎聽到的事情連貫到一起,編一個能讓日哭鬼信服的故事。

日哭鬼略一思索:“哦,那人定是‘明月七斬’左天盧,一向游走於滇黔兩地,憑著七式刀法也闖下了不小的名頭,武功也還將就吧……不對,你定是記錯了,他那顆招牌的黑痣不是在左臉,而是在右耳下。”

小弦瞠目結舌,萬萬料不到日哭鬼竟然還真能想出一個人符合自己的一套瞎話,肚裏暗笑,臉上卻是一派正色:“對對,大叔對江湖典故如、如數家寶,我是記錯了,那顆痣是在他右耳下……”

“是如數家珍。”日哭鬼笑著糾正小弦話中的錯誤,心想這左天盧也算川滇一方強豪,怕也是有些見地。如此一來對小弦的話倒信了七八分:“左天盧與我沒有什麽交情,卻不知他如何說起我?”

小弦見日哭鬼毫無疑心,信心大增,謊話也編得順溜了:“那個左天盧等爹爹給他煉刀,左右無事便與我閑聊江湖軼事。說起這一帶的幾大勢力自然說到了媚雲教與擒天堡……”

日哭鬼插言道:“應該還有焰天涯!”

小弦將手往腰上一撐,小嘴一撅:“你什麽都知道,那我不說了。”他這一手卻是平日與鎮中小孩子一同玩鬧時最擅長的套子,越是故作高深,越能惹得別人的好奇。

“好好,你說你的,我不打擾便是。”日哭鬼急欲知道左天盧如何說起自己,果然中招,反而對小弦賠起了小心。

小弦心裏偷笑,繼續道:“那左天盧說到擒天堡便說到了擒天六鬼,他說……”他挺起胸,裝出一副大人的口氣:“擒天六鬼的武功也算江湖一絕,只是人品太差,只知為虎作倀,助紂為虐……叔叔,不知這助紂為虐是什麽意思?”

日哭鬼心中大怒,卻又怕小弦不繼續說下去,只好忍著氣解釋道:“咳,那個詞的意思是說,是說武功高了,所以去幫人打天下。”他雖是對著一個小孩子胡亂解釋成語,卻也覺得臉上一熱。不過想到小弦連這個詞的意思都不知道,看來定是左天盧的原話了,更是深信不疑,拍拍小弦的頭,誇獎道:“你記性不錯,去年的話都記得這麽清楚。他下面又怎麽說?”他卻不知是小弦故意如此釋他疑心。

小弦倒是被日哭鬼提醒了,心想我可不能編得太細致了,碰到含糊的地方便推說自己忘了。“那個左天盧又說:‘纏魂鬼還算光明正大,尤其那個吊靴鬼,一天到鬼鬼祟祟冤魂不散般跟在人屁股後面,背信棄義反覆無常,真是丟盡了擒天堡的人。惹得人人一旦提到擒天六鬼,便都是哧之以鼻,不屑一顧,改叫做欺天六鬼。’”他對纏魂鬼頗有好感,便一力編排吊靴鬼的不是,把腦子中能想到的詞語都用上了。

日哭鬼再也按捺不住:“這個左天盧信口雌黃,若是被我撞上可要讓他好看。”

小弦心道若是能讓這日哭鬼放過自己,這左天盧也算半個救命恩人,卻也不能讓他太過倒黴。當下搖搖手:“叔叔不要急,這左天盧對你卻是十分敬重的。”

日哭鬼被小弦的話勾起了興致,忙又追問:“他還說了什麽?”

小弦一挑大姆指:“這左天盧雖然不怎麽看得起吊靴鬼,但對叔叔你卻是心悅誠服。他說擒天六鬼中日哭鬼卻是一條好漢,武功高強,內力深厚,若不是他不好功名,擒天堡主的位置早就是他的了。”

日哭鬼連忙擺手,肅容道:“休聽他胡說,龍堡主的武功博大精深,我是遠遠不及的。”

小弦的馬屁拍在馬腳上,暗吐一下舌頭,牢牢記住了擒天堡主姓龍。看日哭鬼的樣子不似作偽,這龍堡主的武功定是十分厲害,若是做了他的義子只怕也不算委屈。繼續道:“你先不要打岔,我的話還沒有完。你可知道左天盧為何那麽服你麽?”

日哭鬼雖是作出一付不屑一聽的模樣,心中卻實是受用,更想知道內情,當下果然噤聲,眼望小弦,一臉期待,等他的下文。

小弦清清嗓子:“左天盧說了,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,縱然你是武功天下第一,別人若是不服你一湧而上,雙拳也是難敵四手的。所以行走江湖並不是僅靠武功,靠得是……”講到此處,他對日哭鬼一笑:“你可知道靠得是什麽?”

日哭鬼見這小娃娃在自己面前賣關子,恨得牙癢,卻也只好老老實實地答道:“是義氣麽?”

“錯,是信譽!”小弦說得興起,渾把日哭鬼當做平日聽他講故事的玩伴,一根小指頭點點劃劃,直到發現日哭鬼臉色不善,方才警覺,悻悻將手放下,連忙送上高帽:“他說,這日哭鬼的武功雖然不錯,卻也算不得天下第一,但最可貴的便是他信守諾言,說一是一、說二是二,更不欺瞞婦孺,所以才讓他心服口服。”

日哭鬼聽到此處,驚訝地張開大嘴半晌合不上,心中卻想自己這些年來修身養性果是不是白費功夫,居然能得到左天盧如此評價,也不枉隱姓瞞名,看來日後真要重新做人了。當下看著小弦的臉色也似是溫柔了許多,氣也壯了:“這左天盧倒是了解我,知道我這人最講信譽,絕不做欺世盜名的事。”

小弦繞了一個大圈子,目的其實就是想日哭鬼遵從與自己的賭約,見他中計亦是暗中得意:“我下次見了這左天盧定要誇他有眼光……”

日哭鬼忍不住哈哈大笑。他性格乖張,一向沈默寡言,見到他的小孩子不是嚇得說不出話來就是哭做一團,何曾想會碰到小弦這樣一個口齒便利、腦筋靈光、調皮可愛的孩子,只覺得這數年來倒是第一次與人說了這許多的話,只覺得心懷大暢,暗中慶幸剛才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先吃了他。

二人說了半天,眼見天色已漸暗。小弦心系父親的安危,卻也不敢提出讓日哭鬼放了自己,只好說:“我肚子餓得咕咕叫,記得家裏還有些野味,我們一起去吃些東西可好?”言一出口立時後悔,深怕說到吃東西又會讓日哭鬼想吃自己。

日哭鬼亦覺得腹中饑火中燒,卻絲毫也沒動小弦的念頭:“再往北走十幾裏便是敘永城,我們今晚便在那裏休息。”他終於想到了自己抓小弦的目的,冷然道:“回擒天堡約有半個月的腳程,若是你這一路能不哭,我便放過你。”他似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,放軟聲氣:“你放心,我最重信譽,只要你賭得贏我,便不會有性命之憂。”

小弦惟恐惹怒了日哭鬼,也不敢多說,只得收起對父親的掛牽,乖乖地隨著日哭鬼一路往敘永城行去。

日哭鬼嫌小弦人小腿短行得太慢,便挾著他一路飛奔。

經了適才的對話,又立下了一場賭約,日哭鬼對小弦的態度亦是較為客氣了,再也不似初擒下他時拎著脖頸,而是一只手攬在他的腰上,穩穩當當地往敘永城的方向行去。小弦初時只見兩邊的樹木快速往後退去,晃得眼也花了,腦中一片暈眩,漸漸習慣了卻覺得從未有過如此經歷,大呼過癮,連聲誇獎日哭鬼的腳程,這一次倒確是語出真心,引得日哭鬼心裏高興,更不願怠慢了他,說話語氣亦是頗為尊重。

小弦性格活潑,天性通透,雖是一時見不到父親,但反正暫無性命之憂,倒也不急著脫身。他從未出得遠門,這一路上只覺得看到的任何東西都是稀奇有趣,不斷地向日哭鬼問東問西。日哭鬼本是提著一口真氣奔馳,不好開口說話,聽得小弦大呼小叫不停,更是對自己的武功由衷稱讚,只得勉強回應幾句,又怕速度慢下來惹來小弦的嘲笑,只得強耗真元急急趕路,拼得一口內息好不容易才到了敘永城,方覺得這幾十裏山路當真是趕得前所未有的辛苦。

敘永城位於川南的一片山地中,占地並不大,只是附近山區的居民大多來此進行一些物品的交換,今日正逢趕集,雖已是傍晚時分,倒也是人來人往,頗為熱鬧。

二人尋得一家小酒店坐下用飯,日哭鬼覺得口幹舌燥,肌腸轆轆,心中思咐是否要在城中過夜。他行事一向謹慎,平日少在市集人多的地方現蹤,都是露宿於郊野中,原本打算用過飯後就趕路,只是這一路來耗了不少元氣,實在也需要休息。又想到自己大耗真元全賴這小鬼所賜,不禁恨恨地瞪了小弦一眼。卻見小弦手拿筷子,卻不吃飯,亦正呆呆的望著自己,沒好氣道:“你不是餓了麽?怎麽不吃?”

小弦輕聲道:“叔叔辛苦了,叔叔先吃。”

日哭鬼一楞,料不到這小孩子竟然如此有心。他平日少與人一同用餐,結交的又大多是江湖上的粗俗漢子,哪有這許多講究,小弦雖只是平日養下的習慣,卻讓日哭鬼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絲關切,不由心頭一熱,口中卻兀自對小弦斥道:“還不快吃,怕我看你的吃相麽?”

小弦見自己一片好心,日哭鬼非但不領情,反而更兇了起來,心中委屈,小嘴一撅,再不敢言語。

日哭鬼看在眼裏,亦覺得有些過意不去,拍拍小弦的頭:“乖娃娃,你叫什麽名字?”

小弦聽日哭鬼破天荒地軟語相詢,鼻子一酸,差點掉下淚來。幸好緊要關頭下想到了不能哭的賭約,連忙低下頭來吃飯,借機擦擦發紅的眼睛,心中直呼好險,口中應道:“我叫楊驚弦,你叫我小弦便是。”

日哭鬼真心讚道:“好名字!”

小弦見日哭鬼臉色和緩下來,趁機問道:“你叫什麽名字?若是叫你日哭鬼叔叔,似是有點、有點那個不怎麽好聽。”又低聲咕嚕一句:“你明明是個人嘛,做鬼有什麽好?”

日哭鬼聽在耳中,心中卻是微微一震。這些年來他明裏是龍判官的屬下,實為擒天堡中客卿,無甚實權,卻亦讓人不敢得罪,每個見到他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引起他的不快,均是恭稱他一聲哭兄,自己亦幾乎忘了本名。此刻聽小弦無忌童言一語點醒,才突覺得這些年隱姓瞞名,過著不人不鬼的日子,不由大是感慨,悲從中來。剎那間從前的往事流過心頭,便似呆住了一般。

小弦見日哭鬼神色怪異,不敢再說,良久後方聽得日哭鬼悠悠一聲長嘆:“我姓齊,這些年來便只告訴過你一個人。”又似覺得不應告訴小弦,覆又澀聲道:“你便叫我日哭鬼好了,我喜歡別人如此叫我。”

小弦倒也知機,點頭道:“你放心,我絕不告訴任何人。那,以後我便稱你齊叔叔吧。”

日哭鬼不置可否,眼中卻是精光一閃,語氣重又轉冷:“你也不必與我套交情,之所以告訴你我的名姓,那是因為你過幾日便是我肚中美食,無法告訴別人。”

小弦本想分辨自己可未必賭輸,但見日哭鬼眼神懾人,一句話硬生生卡在喉嚨吐不出來,只得就著一口飯吞回肚中,心中只覺得此人實是怪得不可理喻。

日哭鬼望了小弦半天,亦覺得自己對一個小孩子發威算不得什麽本事,語音轉柔:“吃過了飯我們便在這店中休息一晚,明日再趕路。”他見小弦雖然長得不甚討喜,但乖巧懂事,亦勾起了自身的心結,倒想與這孩子多相處一會,反而不願早些趕回擒天堡了。

這夜小弦便與日哭鬼同住在小店中,並頭睡在一張床上。

小弦畢竟是個小孩子,只覺得生平第一次有了這等驚險的經歷,大是興奮,翻來覆去左思右想怎麽也睡不著。幾次找日哭鬼說話都無回應,不多時便聽得對方鼾聲如雷,竟已熟睡。望著天窗外透進的一抹星光發了陣呆,甚覺無聊。

他見日哭鬼對他態度不無好轉,起初說要吃了他,卻似也被自己一番說辭後打消了念頭。雖是掛念父親,倒也無意逃跑,反而覺得平日呆在清水小鎮中太過悶氣,這般游山玩水一番卻也是不錯。

他雖然聰明伶俐,年齡卻實是太小,無甚心機,對人情世故更是一竅不通,只道日哭鬼說要吃人就如平日鄉間農夫逗他玩鬧一般,渾不解其中厲害。卻不知日哭鬼素有惡名,雖是對他有了一絲好感,又激發了一絲未泯的天性,卻如何能就此改邪歸正。現在只是故意裝睡,留個空子待他逃跑,從而有理由重又勾起惡念。而小弦鬼使神差下不起逃走的想法,實是等於救了自己一命。

日哭鬼等了好久,看小弦起先尚找自己說話,漸漸無聲,聽得他呼吸長短無序,不像睡熟的樣子,卻也不見有絲毫逃跑的意圖,心中納悶,渾不解這小娃娃轉什麽念頭。他在江湖上浸淫久了,總是以己心度人,也算頗有些計謀,哪知碰到這樣一個毫無機心的孩子,什麽陰謀詭計都若對牛彈琴,全然不起作用,頗有無從下手的感覺。此時夜深人靜,心魔重生,百般念頭浮上腦中,欲要不顧一切吃了小弦,卻一來想到這是在敘永城客棧中人多不便,二來亦覺得那般終是有些不講道理的持強淩弱。

若對方是個成人也就罷了,偏偏對這樣一個孩子總不肯讓他小覷了自己,難以下決心發作。

“爹爹也不知如何了?”小弦聽日哭鬼鼾聲停了下來,只道他已進入夢鄉,百無聊賴下自言自語:“齊叔叔為什麽要和爹爹作對呢?”

日哭鬼心中冷笑,心想小娃娃定是想逃跑了,所以才用言語試探。當下不動聲色,且看他要如何。

“和爹爹作對的是壞人麽?”小弦喃喃道:“恩,我看那個吊靴鬼陰陽怪氣的就不是什麽好人,纏魂鬼還不錯,齊叔叔雖然相貌看起來兇惡,但對我也算是好的。”

日哭鬼一楞,不由苦笑起來,自己一心要吃了他,可萬萬料不到自己在小弦心目中還不算太壞,總算強忍著沒有出聲詢問自己好在什麽地方。

卻聽小弦繼續道:“那個龍堡主不知道怎麽樣,聽齊叔叔的語氣武功定是極好。我若是真能認他做義父,大概也可以練成很高的武功,以後就不怕別人要吃我了,就算賭輸了也不怕……”

日哭鬼聽得好笑,想想自己堂堂擒天六鬼之首,竟然會與這個黃口小兒打這麽一個奇怪的賭,說出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。想到這裏,心裏莫名的一暖,不由微笑起來,只覺得能和這孩子在此等情形下相識,也算是大有緣份了。

小弦又道:“不過爹爹定是不願我認那個龍堡主為父,若是爹爹不高興,就算我能練成最厲害的武功也不要認他。何況爹爹也說過,武功高並不代表心腸好,天下武功最高的人就是一個大壞蛋。”

日哭鬼聽到此處,忍不住脫口問道:“你說得是明將軍麽?”

小弦大喜:“齊叔叔你還沒有睡呀,來陪我說會話好不好?”

日哭鬼只得故意翻個身,恍若才醒來的樣子,裝作生氣道:“你聲音那麽大吵醒了我,這半夜三更為何還不睡覺?”

小弦道:“我怕黑,以前都是爹爹陪著我說話、講故事直到我睡著。叔叔你也給我講個故事吧……”

日哭鬼沒好氣地道:“我不會講故事,只會吃人。”

小弦卻也不怕,嘻嘻一笑:“你莫嚇我,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叔叔,小弦聽話,叔叔就不吃我了。”

日哭鬼受他一聲“好叔叔”,有氣也發不出了,只得勉強道:“我可沒有你爹那麽本事,一個字也不識,哪有什麽故事好講。”

小弦央道:“你武功那麽高,定是走了不少地方,把你遇見有趣的事講一講也行。”

日哭鬼失笑:“你這小孩子就知道拍人馬屁,如何知道我武功高?”

小弦道:“我看得出來呢。爹爹和媚雲教的武叔叔都沒有發現那個纏魂鬼和吊靴鬼藏在一邊,可見那二人的武功不錯。可吊靴鬼那麽趾高氣揚的,卻也要叫你一聲大哥,當然是你武功很高了……”

所謂千穿萬穿,馬屁不穿。日哭鬼心中大是受用,卻也佩服這小孩子聰明,有心與他調笑:“你不是說武功高也未必心腸好麽?你以後是願意做個好人還是做個高手?”

“我兩樣都要做。”小弦語氣堅決,想了想又道:“齊叔叔你說為什麽武功一高心腸就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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